民族盛衰之因
民族盛衰之因
人類在地球上,因自然環境、宗敎、語言、血統、生活習慣之相同,而分別聚居,其後日漸繁綿滋息,成爲有組織的一大羣人,我們就叫這一羣羣的人做民族。人類的歷史很長遠,現在祇能從有史以後說起,史前的事不說。
這各民族當中,有在古代强盛,對人類大有貢獻,而到後來衰弱下去,以至一無貢獻的;有在古代衰弱,而到後來非常强盛,對人類大有貢獻的;也有在平日並無貢獻,而仍能存在至今的。這其間的盛衰存亡,一定有個原因,而非偶然的或寃枉的,這個原因何在?我們不難在歷史上找到答案。
要解決這個問題,先要明白人雖爲萬物之靈,但究竟是一種動物。英人逹爾文的進化論,曾歸納得生物界的一個進化原則叫做「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在人類,也可應用。各個民族同生活在地球上,當然不免競爭,競爭愈烈,其民族愈强,反之,競爭愈小,其民族愈弱。有競爭的民族,方知發奮,創作新文化;無競爭的民族,其文化必成靜止狀態,或者竟要落後。孟子說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雖指個人而言,但也可以推廣對民族言。一個民族競爭才能生存,安逸便要敗亡,這種事實,隨時可以在歷史上找出例子。
說到民族競爭的對象有兩個,一是自然,二是人,換言之,卽人與自然之爭,及人與人之競。現在先說人與自然之爭。
自然是殘忍的,所以古人說:「天道無親。」又說:「天地不仁。」所以人類必須征服自然,讓自然受我們控制,爲我們利用,人類方能生存,否則便受淘汰。換言之,居處寒冷地帶的民族,常與自然環境競爭,在艱苦中生活,必能强大;反之,居處溫熱地帶的民族,生活容易,與自然環境競爭的機會很少,一定要受淘汰,或受人奴役。我國先哲曾說:「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嚮義,勞也。」「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忘善,忘善則惡心生。」「古之王天下者,必擇瘠土而居,以勞其民。」這種說法,比之西哲亞里士多德所說:「居於溫帶的民族因和自然環境競爭的機會較居於熱帶的民族爲多,所以要比熱帶的民族進步」,更爲深切。可見中西賢哲對此,實有同感的。
擧例來說:我國黃河流域的氣候寒冷,土地較瘠,又常有水災,人民生活不易。長江、珠江兩流域有自然的水利,氣候溫和,土地肥美,實比黃河流域遠勝,然而中國文化,卻偏要發祥於黃河流域。春秋時,晉國從絳遷都於生活艱苦的新田,以磨練人民的驕氣,卒成業霸。楚國經營今日湖北的西北部,「篳路藍縷,以啓山林」,因以强大。戰國時,齊國的地方有魚鹽之利,秦國地方比較貧瘠,但能常與自然競爭,終把六國呑併。綜看我國,北方貧瘠,南方富饒,惟其政局,總是北方統治南方。近代因經濟力量南移的關係,情形才漸有改變,但南方人的體力仍是不如北方人。
再看世界史,埃及所在區域,有荒蕪的沙漠,有河水之泛濫,使人民不得安居,不得不與自然鬥爭,因而日夕淬礪,蔚然成爲古文化的發祥地。至於非洲內地自然環境較好,人民閒居無事,所以直至今日,也生長不出文化來。再看巴比倫常受河水泛濫,人民與水競爭,因此又成一個古文化的發祥地。波斯的貴族,原都想建都在巴比倫,但波斯王居魯士第二不允,一定要建都在寒冷的伊朗高原,後來波斯果然強大,成爲橫跨歐亞非三洲的大帝國。印度南腴北瘠,南熱北寒,然其政局終是北方統治南方。在歐洲,希臘是山地,交通不便,然在歐洲成爲文化發祥的最早之地。義大利自然環境不如北歐,但因人民能與自然競爭,卻能繼承希臘的文化。英國雖富有礦藏,但在古代還不知道開採,等於無用。這裏天氣不好,常有大霧,地勢受大海包圍,交通不便,然終能成爲世界上最早的工業國。德國富庶的地方在萊茵河沿岸,然而統一德意志的,卻在比較貧瘠的普魯士。在俄國,烏克蘭農產最盛,稱爲歐洲的穀倉。莫斯科一帶盡是荒林,而且苦寒,但俄國的建立,終以此爲首府。他如美洲之開發與殖民,以西班牙法蘭西爲先,所以當時美洲的優良土地,統在這兩國手裏。英人後至,環境最壞,但其後驅趕西法勢力奄有現今美國之地的卻是國英國殖民者的後代美國人,直至現代,竟躍居列強中最重要的地位。從上面所擧的各例,可知愈是與自然競爭的民族,愈要變成高度文化的民族,反之,文化便要低落。
其次說到人與人爭。在世界未進化到大同的時候,人與人爭的事件是不能避免的。人與人爭的事件,可分爲兩種,一種是指一個民族內部之鬥爭,一種是指此民族與彼民族的鬥爭,現在先說前者。
民族內部之爭,通常叫做「內亂」,內亂係文明產生時所不能避免之過程,並非壞事。人類不滿現狀,要求改革,或待遇不平,要求平等,去舊求新,不得不有戰事或革命。古人所說「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就是這個意思。革命是文化進步的根源。義大利人馬基維利(Niccolò Machiavelli)說過:「革命可以訓練人民的天才,所以並非道德的沒落。」這正和我們先哲所說「多難興邦」脗和。例如:「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讒,而文公用伯。」韓魏無難,反以滅亡。所以戰爭是政治改革時不能避免的過程。春秋戰國,無日不戰,文化日盛,到秦統一中國,文化進展反有停頓。南北朝紛爭不已,但當時的思想界能吸收印度文化,創造新的哲學,就是當時的文學也很不錯。唐代的文化,實由此奠基。宋代內亂較少,而國力反弱,滿淸乾嘉之際,號稱太平,但實種下了近百年的苦難。民國成立二十幾年,中國內亂不息,然各方皆在進步。在西方言,中古的希臘,無日不有內戰,文化仍是興盛。羅馬統一地中海後,文化反有衰落。近代英美法俄的興起,都曾經過革命的流血,所以民族內部之爭,是不足爲慮的。
其次說到民族與民族間之爭,各民族之間因文化思想生活之不同,彼此了解不深,終致兵戎相見,小則兩國相攻,大則蔓延各地,成爲國際戰爭。這種戰爭的勝負,有時在戰場上不能立刻判明。有些民族在戰爭時並不強大,而終能得到勝利,又有些民族在戰爭時很強大,而終於被人屈服,有些一敗塗地,有些隨敗隨興。不過戰爭無論勝敗,總不是一件壞事,反之,可以促進一國文化的進步。如太王居邠,受狄人的侵略,因而遷都岐山,爲了敵人的壓迫而開發新的資源,訓練人民的天才,因爲周代奠下一個興起的根據地。我國國力之盛,莫過於漢唐,但漢唐之強大,非由一日。漢有匈奴之患,高皇帝之盛,猶不免有白登之圍。隋唐之際,久歷兵戎,漢唐人民,久受戰爭的敎訓,所以能成其強大。淸代乾嘉以還,太平日久,其後西洋勢力入侵,竟致無力抵抗。古人所說「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正是這個意思。
再看歐洲近代歷史,情形正復相同。法國在革命時遭遇歐洲强國環攻,終於造成拿破崙的霸局。普國(普魯士)自耶拿之戰(Battle of Jena-Auerstedt)敗後,屢受法國軍事的摧殘,但普人振奮不衰,終於建立德意志帝國。後來法國雖在前次歐戰得勝,利用凡爾賽和約壓抑德國,但終不能遏阻德國的復興。俄國在革命時,旣有內亂,復受列强東西兩面的夾擊,然而終於建立強大的蘇聯。這可以證明外力的壓迫,往往可使一個民族時時振奮,終致强盛。反之,困居一隅,無人與之爭勝,文化一定不會興盛的。
再看科學的進步,和戰爭有密切的關係。巴斯德(Louise Pasteur)發見細菌,由於戰爭的需要。上次歐戰各民族都想方法解決戰時的難題,戰後繼續硏究,因而近二三十年的應用科學,尤其醫學上的外科手術有長足的進步。
於此附帶說到建都問題。國都的地位一定要在國防的前線上,如古代都長安,因爲國防在西北,中世都北平,因爲國防在東北,切不要貪圖安存,把國都建立於內地。如宋人畏懼外患,將國都南移,人民苟安,惰性日長,卒致滅亡,可爲殷鑒。須知立國於世,當自强圖存,如意存畏縮,我往之地,寇亦能往,此在古代已是如此,若在今日交通工具發達,更不用說了。國都旣要在國防的前線,所以縱使氣候不良,經濟困難,但必須忍受這種刻苦環境的磨練,人民才知振奮。前擧各例,大可供我們的參考。
總括來說,世界未到大同的境地,各民族間因文化、思想、生活、語言、習慣的不同,表面上或能暫時相安,事實上隨時可以爆發戰爭。戰事一發,沒有準備的國家,如法國以爲高城深池可爲國防,終要吃虧的。戰爭旣如前說並非一件壞事,我們不必因現在打仗而害怕,能够鞏固國防,時常準備著應戰的民族,是會有進步的。這次世界大戰雖快要結束,如果戰後的處置失當,說不定下一次大戰的破壞比這次還要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