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運動和青年敎育
青年運動和青年敎育
一般青年大都富於熱情，忠於主義，勇於冒險進取，並有極强的求知慾和高度的正義感。他們純潔的腦子裏常蘊藏著烏托邦理想，憤懣的胸懐內常充滿著革命精神，在平日，已不免引吭高歌，慨然以澄清天下爲己任；一旦激於義憤，便往往不避艱險，不惜生命，攘臂奮起，以圖旋乾轉坤於一瞬。我們一翻歷史，便可看出自東漢以至近世，每當國家阽危的時候，輒有無數優秀青年譏彈時政，抨擊權姦，前仆後繼地捨頭顱以取義成仁，洒鮮血以蕩滌汚穢，在國史上留下來萬丈光芒。這些轟轟烈烈的青年運動確能激發後人，儆頑立懦；但其本身的企圖卻是一無所成，只是不由自主地演出一幕接一幕的悲劇，終於鬧到「玉石俱焚」、「邦國殄瘁」而後了事。
這些青年運動的失敗實在就是青年敎育的失敗──失敗在沒有能够補救青年本身的弱點以發展青年特有的優點。青年固然有上面說的那些特長，可是也有他們無法免掉的短處。都就是知識膚淺，意志浮動，考慮不周密，判斷欠正確，信仰有時過於狂熱，高調大半都是幻想；加以個性强而難於合羣，入世淺而不知應變，旣不能妥協忍耐，又不善利用時機，知進而不知退，能發不能收，遂常使純正可貴的擧動變爲害多利少的暴行。況且知識青年的生活本向與民衆脫節，倉卒禍起，他們縱能得到普遍的同情，卻無法運用廣大的民衆力量；加以他們那些陳義過高的主張原不盡切實際，用以促成舊社會之崩潰則有餘，拿來培養新社會的活力卻不够──這種種毛病，若沒有適當的敎育加以矯正，則雖有美質，終是不能擔當大任的。
現在且看看我們行了兩千多年的青年敎育究竟怎樣。
自秦漢統一以來，政府便放棄了孔、孟因才施敎的原則，而實行荀子「勸學」的理論，要使青年直中繩，曲中規，甚至可「輮以爲輪」，雖「槁暴」而「不挺」。這種敎育目的，揭穿了來說，是拿政府定好了的標準去改造青年，使其在家庭內成爲聽話的乖孩子，在社會上成爲馴良的好百姓，進而仕於朝，便是奉命惟謹的奴才，退而隱於田，還可變做故紙堆裏蠹魚。因此他們的德育是「戕賊人以爲仁義」，好敎青年都「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智育則但求「溫故」，不求「知新」，專習那粉飾太平的藝術，而禁作硏討眞理的實證。《學記》上說：「今之敎者，呻其佔畢，多其訊，言及於數，進而不顧其安，使人不由其誠，教人不盡其材；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學記》作佛字，意為拂）。夫然，故隱其學而疾其師，苦其難而不知其益也；雖終其業，其去之必速」。這一段話描寫我們傳統的青年敎育及其成果，可說是確切萬分了。試想這樣些隱學疾師的青年們，若幸而未曾墮落腐化，又不幸而生在多事之秋，能不起而反抗權威嗎？無論其動機如何純正，他們畢竟是一羣學識有限，組織毫無的烏合之衆，徒憑情感的衝動，想一洩其悒鬱不平之氣，而便漫無計劃地去赤手空拳，同那根深蒂固的惡勢力鬪，又焉有不敗之理？
歷史上確也常有些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學者不理政府的那套敎育政策，而另講些做人治事的實學眞理；但其結局不是遭「僞學」之禁，便是罹文字之獄。儘管他們都有學說傳世，在後代學術思想界中激起或大或小的波瀾，可是在當時因爲受了政治勢力的摧毁，對於國家終是無所補益的。
歷史的敎訓和實際的經驗使我們體察出現在復國建國的關鍵確在乎青年敎育之改進，朝野上下努力了八九年，已使學風大變，青年可以「安其學」了。但是許多積重難返的毛病並非短時所能盡革，而且多方面的敎育也不能全靠學校去樣樣辦到。在現行學制下的學校至多只能做到「時敎必有正業」，若要青年們都「退息必有居學」，而且可以深入各層社會，使其平素學的知識和 實際生活打成一片，那就非得到他種社團的輔助不可了。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見及於此，乃趁暑期各校休假之時，擧辦青年戰鬪訓練，四年來，成效卓著；現正擧行第五次，集合一萬多青年，分爲一百餘隊，其範圍之擴大，內容之充實，更過乎以前各次。訓練的目的在使青年熟習戰地工作技能，以便配合反攻；發揮勞動創作精神，好來參加生產；並在育樂活動中陶冶身心，使其平衡發展；更以硏究學術的姿態去接觸自然界，了解自然界，期能克服自然而加以利用。像這樣手腦並用，文武合作，寓硏究於探幽尋勝之中，習鎭定於驚濤駭浪之際，播弦歌於戰壕碉堡之內，訪疾苦於瓜篷豆架之旁，藉集團的生活來體驗出調和羣己的道理，從瑣事的處理去印證書本上所得的知識，當可以補學校講授之不足，而完成青年所應受的敎育了。
再者，此次各種訓練項目，聽說是十四萬青年學生所投票決定的，而各隊的活動也全由學生主動，那參加其中的少數師友不過從旁偶加輔助。這種辦法可說是深合乎經書上所說「道而弗牽，强而弗抑，開而弗達」的敎育方法。政道「道而弗牽」的妙用，纔可望領導靑年，明白「强而弗抑」的道理，纔眞會鼓勵青年，善用「開而弗達」的敎法，纔能够作育青年。青年得到他們所心悅誠服的領導，鼓勵和作育，則自然可以去其弱點，展其特長，而合成一種極大的力量；這力量若是充份發揮出來，將超過少康的一旅之衆和武王的三千之臣，是無可置疑的。
近兩三月來，大陸上的學生正在展開廣泛的青年運動以與蘇俄的鷹犬鬪。他們冒著那求死不得，欲生不能的危險來發動這精衞塡海、愚公移山的運動，使全自由世界的人士都寄以同情，表示敬佩。但是眞能使他們不遭遇到匈牙利學生的悲慘結局的，則實在只有我們自由中國的青年！青年們要完成這種艱巨責任，是要有充分準備的。這準備工作，一半必須在課堂和實驗室裏做成，一半卻要從戰鬪訓練中得到。
（民國四十六年八月十二日• 中央日報）
編者按：本文出自中央日報刊行的《沈剛伯先生文集》下集，經基金會校對，修正錯誤、添加註解，與讀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