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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史與修身3
https://www.stcef.org.tw/ 財團法人沈剛伯曾祥和文化教育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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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史與修身


                                                  讀史與修身


      文復會及于校長給予這個機會,使我能够向各位先生領敎,謹首先表示非常感激之意。中國一向習慣,讀書人剛日讀經,柔日讀史,也就是每兩天中有一天讀史,此係指狹義歷史而言,如果將歷史範圍擴大,把六經也包括在史裏面,則是每天都在讀史;這究竟是爲什麼呢?


      近代從小學至大學都有歷史課程,其目的又安在咧?大戴禮記大學篇所說宋儒認爲是聖賢之學的入德之門,因爲它說了做學問的目的同做學問的方法步驟。它說:「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爲本。」古人認爲從皇帝至小百姓,他們的基本都是要學做人,也就是說要做一個有道德的好人。依古人看法,人成爲好人之後,可組織好的家庭,如果有機會主持國家大政,可以治國。如果有更好的機會和大的才能,必能够維持全世界的和平與安定,所以古人說要能修身始能齊家,齊家始能治國,國治始能平天下。


      做人的基本是在做好人。如何才能做好人?那就是古人所說修身之道。要做好人,必需誠心誠意、念玆在玆地做好人,不要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做好人要「先致其知」,卽求得知識。好人要從求知識開始,所以德智兩字不能分開,天下有智而無德者有之,有德而無智者絕無,因爲根本沒有知識便無從講道德、做好人。不久之前,報紙登載臺灣南部有一婦女,因其公公得重病而家很窮,無法爲病人購買營養品,其本人曾聴過割股孝親的故事,乃將自己的腿肉割下一塊煮給公公吃,報紙稱她爲愚孝。這種人其心眞是可憫,其行可佩,自己肯忍痛割一塊肉孝親,雖可謂孝,但於事無濟,甚至還會傷公公之心,加重病勢。本人也始終不能忘記在十一、二歲時家鄕所發生的一件事,當時正値歲暮,有一位張老先生病重,他的小兒子聽信割肝可治百病,便取一把刀跪地祭神之後破肚挖肝,當時就昏倒於地,而鄕下又無良醫,二天之後便因失血過多而死亡,其父本病重,聽此傷心消息之後,不久也去世。這是一件可憐之事,如果不挖肝,年輕人不會死,病人或許也不會提早死去,此是行孝之心變成不孝之果。中國人一向認爲孝是天經地義,所以他想做個孝子,但是卻因沒有知識而適得其反。所以修身一定非有知識不可,古人的話是顚撲不破而合乎科學的。


      「致知在格物」,這句話有多種解釋,以朱晦庵解釋得最合理最切實。所謂「格物」者,就是對於事事物物懂得其所以然的道理,古人所謂物包括事在內。物可分兩層看,純粹的物是指外界之物而言,那種格物就是研究自然。事是包括人的行爲在內,是指人與物的關係,或人與人的關係,如果沒有人的行動,不會構成一種事件,所以事便是硏究人事問題,卽今人所說的人文社會科學,但古人分學問無今日之細,把今之所謂人文社會科學甚至有時連自然科學也納入格物二字之內,古人讀歷史就是格物,要了解事事物物的道理,有了這種知識才知道怎樣能够誠心正意地去做好人,做好人之後才可以成家。若果有機會還可以治國平天下,因此古人認爲讀史是修身之道,修身非讀史不可。
讀史之益處如下:


      第一、明是非 讀歷史能知是卽是,不是卽不是。如果僅憑我們片面見解,社會上有些是眞是非,我們不一定完全清楚。歷史是人類數千年經驗之大成,一個人最多活一百歲,讀書時間最多也只有八九十年,知識有限,經驗也有限。從時間而論,不過數十寒暑,從地方而論,也不過限於與本人發生關係之區域,而我們歷史最少也已四千年,其中記載古今中外許多人的經驗,知識非常豐富,眞是祖宗所留給我們的最好財產。我們因讀歷史才可以把世界上許多事情和許多相似的事情辨其是非。擧例言之,周公「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王莽也曾禮賢下士。在他未篡位以前,行爲很像周公,但後來的結果周公是聖人,王莽是篡位的奸賊。從歷史上硏究,我們可知周公的作爲確是一心一意安定天下,絕無私心。王莽則自始虛僞,想欺世盜名騙取人心作爲將來篡位的資本。這些情事在當時未必能看出,所以惟有從歷史中可以眞正分辨是非。再擧一例言之,周公誅管蔡,是殺其弟,李世民也把哥哥和弟弟殺死,乍看二人行爲也很像,但細看則二人存心原不相同。周公誅管蔡,是管蔡背叛國家之事實已發生,不得已忍痛討伐而誅之,爲天下爲國家而大義滅親;玄武門之變,是普通政權的爭奪。李建成不見得是壞人,如果李世民不强奪太子之位,李建成有魏徵輔佐,也未見得不能把國治得很好,這種是非很難定。成功之人在修史時多隱實情,修史之人也難把皇帝的惡事加以記錄,但我們仍可從史書的字裏行間窺其端倪。一個是爲大義而滅親,一個是爲私人爭奪天下而骨肉相殘,是非仍可分別。所以天下事有很多在表面上很像,是非卻完全不同,尤其在二十世紀的今日,可用科學的方法和科學的技術來作宣傳,更易掩飾眞象,如無一種讀歷史的修養,沒有辦法不受欺騙。


      第二、辨疑似 世界中有許多行動看起來很像,其形象或跡象簡直差不多,但事實上不是一件事。春秋時齊桓公晉文公都是覇主,但孔子說:「齊桓公正而不譎,晉文公譎而不正。」普通人均講王覇之分,而覇中仍有正譎之分。齊桓公正而不譎是結束春秋時期,晉文公譎而不正是開戰國之端,此種分野要細看其作風。齊桓公可以九合諸侯以匡天下不以兵車,他可以把衞復國;可以率兵到南方對楚耀武而歸,但眞正之意在於籠絡諸侯維持統一局面,要尊周攘夷,並非專靠武力。而晉文公則不然,他作三軍,開軍國主義的先聲。中國歷史上有軍國主義是從晉文公開始,以治軍之道治國,以治軍之法治民,首先將同姓諸侯之地奪掉吞掉,完全是靠武力建成晉國天下。雖然他的政策能將覇權維持相當久遠,卻是啓兼併之風,爲後來戰國開先聲。此種擧動與齊桓公實大不相同,其結果與影響自然也就兩樣。


      唐宋都鬧黨禍,唐的李德裕、牛僧儒和宋的司馬溫公、王安石都是正直君子之人,然而這些人鬧黨爭無益於國,反使唐宋元氣損失不少。英國在十七世紀下半紀也鬧黨爭,阿斯本(Thomas Osborne)、古伯(Anthony Ashley Cooper)等人都是奸詐卑鄙陰險的小人,卻組黨成功,使托利(Tory)和輝格(Whig)二黨傳至今日,甚至推行及於全自由世界,其成就是如此之大。同是黨爭,而成敗大異,這是因爲英國有議會,兩黨在議會中爭論,可化私爲公,儘管骨子裏是爭權奪利,在形式上則屬合法行爲。只要黨的主張能獲得議會大多數人的賛成便可據以實施,所以黨的成敗並非一二人之力。而中國不論是唐或宋,兩派的人都是在皇帝之下爭論一切,靠皇帝一時的喜怒去決定他政策的成功與失敗。皇帝非全知全能,縱是他識見過人,憑其一人的獨斷也無法形成制度。政黨不制度化,便成爲私人的鬪爭,沒有民衆,沒有組織,沒有法律的根據,爭來爭去一切均決定於皇帝的喜怒,所以中國的黨爭與外國政黨制不相同,這種眞情可從歷史上辨認出來。世上許多事跡象相同,其實不同。也有某些事情,在其過程中好像完完全全相同,然而結果不同,也不能以此例彼,或以彼例此。譬如在十七世紀時英國革命,由革命而產生軍人獨裁,軍閥之後又發生皇室復辟。法國的革命亦如英國,殺死一個皇帝,擾攘若干年後終於產生了拿破侖大軍閥,到後也將舊日的皇室復位。這種過程在兩國似乎一樣,但其結果卻完全不同,英國復辟後迄今仍維君主制度,而法國的復辟不久就失敗了,這顯示初期偶同的事件不一定便能得到相同的結果。因爲英國在克倫威爾(Oliver Crownwell)軍閥獨裁者死後,其子懦弱,不能承擔大任,而當時的將領誰也不能統治別人。有位大將認爲與其自己關着門爭奪政權,不如讓英皇復辟,他知道號稱鐵軍者(The Ironsides)不受百姓歡迎,不如把政權還給舊有的人,於是乎他先恢復國會,再由國會請皇太子復位。所以英國復辟是經英人自願同意,英人認爲與其養鐵軍,不如養查理氏的後裔,因後者花費有限,養幾十萬大軍花錢太多。全國希望和平,經裁軍後國家便進入安定局面。法國之復辟是在列强聯軍威脅之下,不是法國自動願意,情形不同,所以一個復辟成功,一個復辟失敗。世界上往往有些事情,其步驟好像一樣,其實骨子裏完全不同;也有許多事情表面上完全不相同,而結果是一樣。就以英國而言,英人復辟後迄今仍行君主制,美國在十八世紀革命改君主制爲共和制。英行王政,美行共和,兩種政體,懸殊很遠,在制度上也不一樣,英國大權完全操在議會,行政與立法是二而一;美國實行三權鼎立,制度與英不同,但一樣地同爲民主政制。英國儘管有王,其民主程度殆猶過乎美國,勿論英王是虛君本位,卽使其首相也無美國總統權大。美國總統可與國會鬧瞥扭,而英國首相如與國會不合,除非解散國會訴之於民,只好自己辭職,不像美國尼克森總統還可苟延殘喘,掙扎很久才辭職。這兩國的政體不同,制度也微有出入,但其爲民主則一。


      從前葡萄牙、西班牙、法國和英國的帝國,不論用經濟或武力侵略弱小民族,霸占土地,榨取資源,奴役別國未開化的民族,都可稱爲帝國主義。共產黨的國家痛駡帝國主義,像列寧和史達林之流在沒有成功之前,均以打倒帝國主義解放弱小民族爲號召,他們在革命成功後就幫助很多弱小民族解放,不久就把他們變爲自己的衞星國家。這種新起的帝國主義,比從前英法帝國主義更要兇狠若干倍。世間上像這樣表面相反而實際相同事情頗爲不少,我們務必要辨得淸楚。又如我國從前受歐洲人壓迫;我們變法,日本人受白種人欺侮也變法,同是變法而結果日人成功我們失敗,其實兩國的變法從開始就不一樣。日人變法是知識分子逼迫藩主交出政權,還於天皇,本着中國尊王攘夷的精神來統一國家,集中政權,其社會制度並未破壞。武士道的精神依然如故,小百姓仍舊是乖乖聽命的臣民,這種新式的中央政府利用歐洲人的科學技術,由上而下推行一切新政,正如草上加風收效甚速。中國變法發生於同光年間,是從下而上,在朝大臣固有數人也贊成變法,但朝廷大權集中於慈禧太后和頑固大臣之手,他們始終阻撓維新運動,久而久之只有革命。同樣是受歐洲人壓迫而變法,因變法的情形不同,結果自然是成敗大異。我們對於類似此種情形的事件,務需認識淸楚。


      第三、辨義利 孔子說:「君子喩於義,小人喩於利。」把義利之分視爲好人與壞人之別。一個人在世上想多弄一些錢提高自己生活水準,原屬常情。用自己的智慧和勞力,規規矩矩得來的報酬,就是千百萬財富也是應該的,假使能像孟子那樣「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週遊天下,只要此款來得正當,應無反對理由。社會上往往有許多人沒有能力,卻存非份之想,用不當的手段謀利己的行爲,甚至於偸竊、强刼、欺騙、殺人、貪汚、枉法都在所不顧。現在見利忘義在犯罪的案件中約佔百分之八十,其他的罪行最多只有百分之二十,這還只是個損人害己之事,其大者則禍國殃民。民國元年國父中山先生爲和平統一中國起見,犧牲總統不做,毅然下野讓位袁世凱,這種顧全大局的行爲,本諸禮讓,實可嫓美堯舜。不幸袁世凱是見利忘義之人,想把國家變爲袁家的天下,傳之於子孫,因此養成北洋軍閥同媚外政治,致產生「廿一條事件」,使中國內亂幾十年。假如袁世凱受了中山先生的感召奉行天下爲公的主義,不養兵自衞,則內不致於有南北之戰,外不會有辱國之約,甚至可避免以後的中日戰爭,更不致有共產黨的產生了。
 

      義利之辨實在是件大事,中國各家學說都是主張「正其誼不謀其利」。外國人從前亦復如此,基督敎經典中便載有此類故事。不幸是自商業革命以後,尤其是宗敎改革,使經濟的行爲不受宗敎的影響,從道德觀念中得到解放,因而產生經濟自由,產生工業革命和近代的功利主義。功利主義雖產生於歐洲,但影響及於全世界,今日我們隨便到任何一國,所聽的幾乎都是講「何以利吾國」?一般人講「何以利吾家」?甚至小孩都講「何以利吾身」?此種情形就一國言,是上下交征利,就全世界言,是列國交征利,焉能不國危?焉能不混亂?


      很多人視金錢萬能,認爲金錢是快樂之本,實金錢只是累人之物,不是快樂泉源。如人爲物慾,終日只爲金錢做奴隸,何等痛苦!眞正快樂之人應是「一簞食,一瓢飮,不改其樂」。因爲他沒有什麼東西損失,世界太平,他固然可以舒服,世界不太平,他一身之外別無他物,無所憂慮。所以二疏(西漢時疏廣及疏受叔侄)講的話很有道理,他說:「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他們在退休時將皇帝所賜的金帛都用於請客,認爲不給兒孫留財產可保其安穩。今日很多人心中實在反對共產黨,只是捨不得大陸上的財產不肯逃而淪入鐵幕,受種種洋罪又何嘗能保存其財產?現在世界大變,我們才知道財產眞正是招禍的東西,一個人沒有財產反而快樂。我們要擺脫物質的拘束,才能得到眞正精神上的解放,釋迦牟尼棄國家如敝屣就是這個道理。


      第四、定猶豫 一個人行至十字路口,往往不知走向何處是好,明知向東一條路最後是走到光明之域,但沿途是荆棘重重,還有毒蛇猛獸,備嚐跋涉之苦,而是否能達到目的還不得而知;西邊另有一條路,據說是走向地獄,沿途卻有花香鳥語,引人入勝。東行則困難重重令人生畏,西行則賞心悅目可以忘憂,人在此十字路口往往不能立卽決定,稍一猶豫,便會走入歧途,鑄成大錯。明末洪承疇原也想做忠臣,不肯投降,曾經絕食,但後來仍是受誘惑以致失節投降,所以「慷慨成仁易,從容就義難」。文天祥被囚,元朝曾用種種方法勸他投降,以高官厚祿做爲引誘,但他終不爲所動。以此兩人相比,便可知文天祥之偉大、洪承疇變成了貳臣。人生在世,無論是大事或小事,總有不知何去何從之時,此時務必冷靜考慮,拿定主意,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感覺自己知識不能做適當決定,便要借歷史上敎訓作爲殷鑑。


      第五、通古今 自然界是寒往暑來,歷史是古往今來。人人知道今從古來,可是今不完全是古,因爲時代不斷在變,每一個時代都有其時代精神,時光不能倒流,不能把過時之事予以恢復。以政治而論,由專制變成民主;以社會而論,由關閉社會變成開放社會;以經濟而論,由小規模地域性的經濟結構變成世界性大的經濟型態,這是世界性的自然趨勢,也可作爲古今之別。當今之世界還要學秦始皇,且自誇還比秦始皇强一百倍,豈非開倒車嗎?再者今雖異於古,卻是從古而來,沒有古便沒有今。換言之,今日之變,其基礎還是以前的,猶如建築百層高樓,總要有其基礎,此基礎是原有的,不是空中起樓閣。所以說「百變不離乎其宗」,因爲新的事物其根源仍在古代,沒有根源不可能憑空創造。譬如現在講民主,中國便早有「民爲貴」的觀念,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也是從固有文化引申出來。今日大陸的作風,一方面是開倒車,一方面要創造嶄新,把古代的根都挖空,是自相矛盾,也是一大錯誤。一個人如能細讀歷史便知馬克思的經濟理論是英國過時的錯誤理論;社會理論也是法國過時而不切實際的理論;政治主張是普魯士守舊的理論,在他當時便是集過去錯誤之大成,這種錯誤變成歐洲病態的學說,而今有人拾人牙慧當作枕中鴻寳,豈不可笑?這也就是不讀歷史之故。很多人不知古今之變,而變的哲學在中國歷史上是很玄的哲學,我們如果要論人評事,應加以注意。


      歷史上還有一些知識可幫助我們評論文化,司馬遷曾以「究天人之際」作爲他歷史哲學的一部分。所謂天有兩種意義,一是指自然界之天,一是指人的最高理想境界。人不能脫離自然界獨立生活,衣食住行無一不與自然界發生關係。我們如何厚生利用,如何適應自然,如何控制自然,這就是物質文化。要評論物質文化的高與低,不可只就一、二事而論。許多人常說西方人的物質文明太高,我們落後很多,歐美國家恭維我們是開發中國家,自稱是已開發的國家,本人認爲這種分別並不足以判定文化之高低。歐美物質文化就某一點說,的確勝過中國,他們可發射人造衞星以及太空船至月球,我們還不能。但這只是某一點的强,如就整個來講,有的地方太高,有的太低,是失掉了文化的平衡,此種情形會導致危險,發生偏差。就厚生而言,那是要製造人類的必需品不使匱乏,並非爲生產而盲目的生產。若生產過剩而將其過剩物資擲入海中,此是浪費資源,不是厚生本意。天下要求得其平衡,究竟有多少人口,有多少物資,消耗多少,應該合理的分配,合理的製造,不是專爲生產而生產。終日搶購物資,搶別人所有變爲己有,不特對於貧窮的民族有害,而且對於自己也無益。試看今日美法兩國庫存黃金極多,但仍是失業的人數日增,物價飛漲,貨幣貶値,可見他們生產的物質雖多,仍不能解決經濟的不景氣。第二個錯誤是造成不必要的災害,例如現在工廠林立,排出好多的毒氣廢水,造成空氣水源的汚染,使得在那區域內的許多動植物都不能生存,這眞是罪無可逭。中國人一向講不竭地之利,不得已而要用時也是節省愛惜,假使西方各國也能如此,這何至於產生今日能源缺乏的問題。所以我們對文化的評價要作綜合地觀察,全面地考究,不要只看那突出的幾點。這種對於自然界與人類的關係硏究就是學究天人的第一種意義。


      天的第二種意義是人類最高理想境界,或者也可說是最終極的主宰。這就是詩經上所說「天生烝民,有物有則」的天。歐美人稱之爲上帝,囘敎徒稱之爲阿拉,佛敎對這種境界名之爲湼槃,不管怎樣稱呼它,我們總要有一個頂高的理想擺在此地,時時用來促使我們自省、覺悟與警惕,使我們天天有進步,才能進德。若只是講物質文明,那就只能修業而不能進德了。假使純以唯物地眼光來衡量世上一切的生物,則應首數蜜蜂與螞蟻,因爲它們眞是各盡所能,各取所需,這種看法是生物學家所不能承認的。孟子說:「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這種極小的差別就是禽獸的生活只知唯物,而人除了物質還有精神生活,這種生活雖然不一定能完全做得到,但總要向那方向走,至少是高山景行,心嚮往之,自然可以逐漸提高我們的品德了。我們用歷史的方法來硏究古今的各種文化,應從這些地方着手。


      歷史可給我們知識,我們藉此知識可以希望達到做好人的目的。德國思想家列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說:「歷史是人類的敎育。」古今中外的思想家之所以都承認歷史爲人類的敎育就是爲此。至若史學對於治國平天下的用處,因爲不在今天討論範圍之內,那就不用談了。


                                                   (民國六十四年一月十一日•「文化與修養講座」)


編者按:本文出自中央日報刊行的《沈剛伯先生文集》下集,經基金會校對,修正錯誤、添加註解,與讀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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