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計在於春
一年之計在於春
履端正時，又逢新年，感獻歲之發春，計流亡之時日，我政府播遷來臺，蓋已二十載矣！此二十年來，朝野人士，在總統領導之下，發憤圖强，對於整軍經建，有了空前的成就，這是値得慶幸的。但世變之來，一年比一年艱險，我們的努力也應該一年比一年加緊。今後如何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就要看現在的規劃了。語謂「一年之計在於春」，趁早着手，此其時矣。
天下事千頭萬緒，無從枚擧，我們姑且擇其最要者分爲下列幾大類，來依次略加硏討。
一 過去巳有很大的成就，以後當有無窮的發展者
這一項當然是指我們的經濟建設而言，據最近政府主管部門的報吿，近四年來臺灣在第四期經建計劃期內，平均每年經濟成長率爲百分之十點五，其中尤以工業成長率爲高，平均每年達百分之十六點七，實超過原計劃增加百分之十點九的目標。根據這樣很樂觀的成果，政府就定好了從現在開始的第五期經濟建設計劃的要點，大致是要在國內創造新環境，使民間工商機構與政府配合，並逐漸把我們的經濟活動力量，由勞工的低廉轉移到技藝精巧方面去，以便在國際貿易上，主動底爭取市場。就原則上講，這種方針的正確性是無可置疑的；但實行起來，也需要克服不少困難。先說農業方面：臺灣爲一海島，可耕之地很難擴大，如何使現有單位面積的產量繼續提高，卻必須動員許多專家學者，方能運用科學新知，達此願望；這種配合是頗爲費事的。我們近年來，常用米來換取外滙，援濟友邦，同時輸入小麥、大豆的數量也很可觀。若都折成錢來計算，兩者的贏虧究竟如何？臺灣生產的豆、麥是否可以逐漸增加呢？次說工業：臺灣的天然資源極爲貧乏，所有工業原料幾乎全需輸入。只因工値低廉，我們的製造品及加工品目前不獨暢銷於好些尙未開發的區域，而且可以推銷到某些高度工業化的國家去；這種好景希望保持下去。現在別的國家已在急起直追，而我們的生活水準已日益提高，若沒有精巧過人的技藝同特別的製造專業，要想在海外繼續維持並擴大商場，談何容易！這是全國人士所應共加警惕努力的。再說漁業：臺灣四面皆海，應該早就發展漁業。目前日本同挪威等國的人民，因爲有了更豐裕的生活，從事漁撈的已日漸減少，這正是我們可以取而代之的時候；如何利用科學知識，改良漁撈工具，來發展遠洋漁業，實在是一件急需努力的事。再次說說運輸事業：這無疑是我們有待加强的一門事業。年來纔開始有了國人自營的海船同飛機，但卻少得可憐。怎樣來擴大資本，並增加專門人才以從事於陸、海、空三方面的交通運輸，實是刻不容緩的事；對於機車、船舶、及飛機的製造，也應加緊學習！
二 已開始着手而成績尙不顯著者可以歸入這一類的，有下列各項工作
(一) 科學的發展 年來，總統提倡科學，不遺餘力，曾設專門機構以負計劃指導之責。現在高級硏究機構日見加多，補助硏究的經費亦逐漸擴充，海外學人返國者日衆，硏究機構與工商組織的聯繫也漸加密切；這些都是足以令人鼓舞的現象。不過我們的人力物力均有限，談到科學發展，更不是少數人或是一個機關所能做得盡如人意的。這實有賴於整個社會的支持，方可使負責的人能够統籌全局，選擇重點，擬定計劃，一步一步底切實作下去。我們一面要循名責實，期於不浪費一文；一面更要培養一般人對於科學的正確觀念，以減少執行計劃時所發生的阻力，若能於三五年內打好基礎，以後就可順利推進了。
(二) 賦稅的改革 我國歷代的賦稅向以中產階級的負擔爲重，政府亦深知此弊，乃有稅制改革之議。據負責籌備此種改革的專家所宣布的新制重點，甚爲公允實較現行稅制爲優。但此事之難，不在於原則之訂定，而在於將來之執行。精密的調査，逃稅的防範，征收人的操守，征收手續之便利而不擾民等等，纔是將來新稅制成功的主要條件呢。
(三) 外交的主動 近年來，我們以農耕技能，在非洲及中、南美洲贏得了不少的友邦。這對於我們的外交活動，確是大爲有利，以後若能更進一步得到經濟上的全面合作，就更好了。回敎國家的反共，本來是先天性的，只因美國政策的錯誤，纔把他們逼到蘇聯那邊去；致引起今日近東無法解決的糾紛，使蘇俄的魔掌得以伸進地中海。今後應該利用歷史上傳統的友誼，同阿拉伯集團的國家，誠懇底互諒互助，以期阻遏蘇聯在近東的擴張。前幾年我國的外交在歐洲所遭受的挫折，自然不是旦夕間所能挽囘的事。但是，我們經濟起飛，已大爲西歐諸國所注意；應趁此做到商業互惠與文化交流，將來便不難相機進行外交關係的恢復矣。共匪的倒行逆施，使我們與韓、日、澳、紐、以及東南亞諸邦得以合作無間。此後若能把這種柏拉圖式的交情變成某種具體的結合，如共同市場、防禦同盟等等，則亞洲的危機就減輕得多了。外交關係是同愈接近的國家愈爲重要，切不可因圖遠而捨近；邦交是經濟的來往遠重於政治的折衝，我們應當善於利用我們的錢包；交情是慢慢談出來的，燭昏酒酣時的閒聊，行獵、擊毬時的豪語，往往可以影響大局，所以我們的外交人員對於駐在國的語文、禮俗、文物是不可不有精深研究的。凡此種種早在我們外交當局洞鑒之中，我們當拭目以觀其成效。
三 可能發生的突變應先事預防者
人非天眼通，當然無法預言未來的事變，然而以常理衡度今日的世界局勢，下擧幾種突變似乎很有發生的可能。一是北平的僞政權突然崩潰，整個中國陷入割據混亂之中。一是匪俄突然決裂，蘇俄取得美國的默契進兵佔領新疆同東北。一是美國因爲要和緩歐洲的險局，而在東方對蘇俄讓步。一是蘇俄突然在地中海或西德發動攻勢，以至引起核子戰爭。這四種突變，有三項都會和我們有直接關係，若不豫籌對策，等到它萬一一旦發生，再想辦法，便緩不濟急了。
四 隱憂業已形成而尙未爲一般人所覺察者
自民國初年起，我們採用美國式的學校制度同敎育方針，行之至今，好處學到不多，而毛病卻染上不少。美國的敎育一向以功利主義爲基礎，認定利己乃人類進步的惟一動力，競爭是人類進化的必然途徑，因而專用名利來誘導靑年，藉競爭去激獎學生，逼得人人竭力盡智以謀求物質方面的發展。但求知識的吸收，亳無品德的修養。他們冷酷現實，機警異常，喪失天眞，全無人味，其孜孜不倦的工作給予今日的美國以超今邁古的富强，但另一方面，也爲美國造成了一個你爭我奪的社會。這種風氣所招致的反動，有積極和消極兩種。膽大氣盛的便聚衆滋事，毁滅現有的禮敎風俗，以遂其自私自利之企圖；縱危及國家，亦在所不計。他們就這樣不知不覺底做了共產黨的開路先鋒。意志薄弱的則憤世嫉俗，輟學廢業，囚首垢面，棄家離鄕，成羣的東流西浪，想囘到「與木石居，與鹿豕遊」的生活，以表示其對現代文明之厭惡與抗議。這兩種反抗運動愈演愈烈，其活動地區也愈來愈廣，前者已使歐、美各國的政府束手無策，後者更令人啼笑皆非；功利主義的敎育所產生的工業文明的現象蓋有如此！
這種功利主義的敎育在美國幸而只行於大學之中，十七歲以下的孩子們都未受其害，他們對於正常生活有了相當的認識，進大學後，自然尙不至人人都爲功利潮流所淹沒；意志堅定的和志趣澹泊的靑年們，多能歷盡刼火而不爲所燬。美國深賴中小學敎育之正確，因而尙能保存許多身心健全的公民。憑着這些人，也許不久可以喚起大衆，在敎育上來一次澈底的改革。
我們的敎育制度大都是模仿美國的，現在把這種美式敎育推行到中、小學了。自小學四年級以至高中三年級，學生們根本不是讀書而是過考，不是求知識而是求分數；天天考，門門考，課堂上考，操場上也考，考不到九十分，不是挨打受駡，便是飮泣呑聲。上課而外，星期天同寒暑假，仍得做種種不必要的作業。書本而外，還有手工，有童子軍，有種種運動，以及一些巧立名目的比賽、展覽等等花樣，來折磨孩子們，弄得部份的兒童面黃肌瘦，而仍須揹着書包，揉着倦眼，以披星往校，戴月返家。有些老師抱着無窮的奢望，想把幼童個個鍛鍊成二楊混合體（楊振寧的頭腦同楊傳廣的手脚)，以實現他作育英才的願望。有些老師就像半世紀前的婆婆們，自己做過媳婦，受盡折磨，幸而熬到婆婆的地位，便把她畢生所受的怨氣，加上紅利，一齊發洩至媳婦身上。這種變態心理表現在敎書方面，則是自己昏昏，卻要學生昭昭；表現在做事方面，則是自己懶散，偏要學生勤快；表現在訓育方面，則要把人腦變成電腦，好受着他的指揮，來作各種表演。除了這兩種「揠苗助長」和「戕賊杞柳」的老師而外，自然還有好些循循善誘的敎員，但是「一傅衆咻」，在這樣以升學爲目的的敎育方針之下，這些好老師是無法砥柱狂瀾的。
中、小學的敎育應該先「敎人以人倫」，使學生知道做人之道；然後化其氣質，健其身體，培其性靈，使其成爲天眞無邪，活潑潑的靑年。這兩點做到了，方纔因才施敎，授以學藝，以增加其常識而發展其個性，使成爲有益於國家社會的公民。今捨本逐末，以升學爲目的，出洋爲歸宿，忽視品德的修養與智力的啓發，而一切以死記死背，爲應付考試之豫備，這是値得我們檢討改進的！
總統洞悉此弊，方有復興中國文化之擧，其意蓋欲以倫理實踐爲敎育之本，以科學硏究爲敎育之目的，而以民治推行爲敎育之用。我們今後倘能一本總統所昭示的原則，量定敎育方針，改良科擧式的考試，減少不必要的課程，以啓發代替記誦，以樂育代替督責，以共同硏討代替相互競爭，使青少年均以讀書爲樂而各自愛護其學校，再由愛校而愛人、愛國，由尊師而重道、敬長；由自動求知而發揮其創造才能，則學校敎育當能一新耳目！
新年爲我們帶來了許多新希望，也交付了我們若干新工作。「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是盡人皆知的道理。不過但做到「言前定，則不跲」，是不够的。我們必須切實地做到「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纔能符合 總統所說「求變，求新」的眞意呢。
（民國五十八年一月一日•「中央月刊」第一卷第三期）
編者按：本文出自中央日報刊行的《沈剛伯先生文集》下集，經基金會校對，修正錯誤、添加註解，與讀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