弔溥心畬君
弔溥心畬君
溥君諱儒，清宣宗皇帝之曾孫也，明經義，工詩文，兼通疇人天文之學，少遭世變，絕意仕進，時假琴書丹青以自怡，而竟以此見稱於世。昔，楊載謂趙孟頫之才爲書畫所掩，人知其書畫，不知其文章，知其文章，不知其經濟之學，今世人之於君，正亦如此。顧子昂憂讒畏譏，終身跼蹐。面君則樂天知命，敝屣尊榮，毓德衡門，遊神藝苑，體清而不亂於濁，受濁而不傷於清，其進退語默，蓋庶幾乎進於道矣。余避地臺灣始與君相識，偶接清塵，深慕高致。去歲君歸道山，適余有採薪之憂，未能爲文以哭之。今冬，其孤孝華將有哀思錄之刊輯而請文於予，因述歎逝之懷，而獻弔焉，其辭曰：
承皇清之末緖，値王政之失綱，終改制而遜位，信天命之靡常，時繽紛而變易，
尙何戀乎帝鄕，悟禮失而求野，願往觀乎四荒，涉重洋而變服，致新知於上庠，
窺天文之秘奥，究人事之短長，覩異方之殊俗，牽客子之柔腸，望白雲而神往，
履春草而心傷，羨歸林之倦羽，歌陡屹而返航，乃奉母而終養，遂隨時以行藏，
謝當軸之徵辟，甘蠖屈而龍蟠，愛故君以其道，不推波而逐瀾，仰先哲之玄訓，
翫昔賢之文翰，明經義以表德，主風雅於騷壇，度黃鐘以黍尺，辨奇字於鼎盤，
融六法於胸次，備八體於毫端，以一人之造詣，綜藝林之大觀，文筆傳於南北，
書畫流入日韓，行雖高而命蹇，節彌勁而時艱，逢大盜之移國，乃避地於臺灣，
寄蜉蝣於天地，放鷦鷯於市圜，明禍福之倚伏，考治亂之循環，知否極之必泰，
縱身困而意閒，仍講藝而論道，時買醉以破顏，因輕物而慮澹，以居常而體孱，
偶嬰疾而就醫，竟一往而不還，痛老成之云亡，哀邦國之殄瘁，感芝焚而蕙傷，
咸呑聲而墮淚，想吾子之生平，德不朽而無累，眷哲嗣之俊髦，振家聲而不墜，
旣處順以全歸，應遐擧而無恚，況生英而死靈，當無如而不遂，溘埃風以上征，
望閶闔而縱轡，請帝命以安民，除禍國之醜類，鳴玉鸞以周流，聊適意而肆志，
睨故都以相羊，瞰西山之蒼翠，嘆城郭之全非，驚滄桑之遽易，當覺我相之迷，
應悟齊物之義，遊變化之修途，齊寃親於一致，趣雖異於人天，遇何分乎歸寄，
謝巫陽之下招，誠荒誕而拘忌，味秦失之至言，信曠達而冲邃，念物化之自然，
尙哀悼其何爲，今懷奮而獻詞，仰太上而生媿。
編者按：本文出自中央日報刊行的《沈剛伯先生文集》下集，經基金會校對，修正錯誤、添加註解，與讀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