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輝/永懷 曾教授祥和
四月下旬,忽接王教授曾才先生來電,告知沈師母祥和教授於睡眠中安詳辭世,聞之不勝悲傷。猶憶曾教授過世前一星期,曾在電話中與我閒話家常。聞其聲中氣充足,還曾計劃一周後前往沈府,親聆教誨。不意曾教授遽然辭世,未能多所聚首,遺憾無限。
曾教授與我熟稔始自民國71年,同為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訪問教授時。曾教授對我照顧和鼓勵有加,從而對曾教授的了解日深。曾教授不僅是一位學問淵博的學者,也是一位性情溫和,愛護學生的長者。其為人處世的風範更是令人敬佩。
我知曾教授之名,是在沈師剛伯教授為台大文學院院長時代。以沈院長當時之聲望地位,聘請博學多才的曾教授擔任台大歷史系專任教授,乃輕而易舉之事;但沈院長不僅不聘請曾教授為台大專任教授,甚至連兼任教授亦不許可。這種不徇私、不苟且的前輩風範,如今已成絕響。沈院長辭世後,經台大歷史系主任再三懇請,曾教授始允就台大歷史系兼任教授之職。曾教授在台大歷史系開設有「西洋史學名著選讀」,「西洋民主政治發展史」等課,深受台大學生歡迎,選修者眾,培養了一批研習西洋史的年輕學者。
自洛杉磯返台後,曾教授與我之間時相往來,對我個人和家人均關懷備至。承其不棄,常獲邀至其府上共進午膳。席間,曾教授常提及其成長過程以及諸長輩對她的愛護。曾教授非常念舊,對那些協助她成長的學者與長輩感念不已,然從不涉及學界是非。偶爾,她會說說笑話。她說:「景輝呀!我們兩個研究西洋上古史的人,是歷史學界最寂寞者,幸虧你我都耐得住寂寞。」景輝在其身教與言教之下,真是獲益良多。
曾教授是一位極重感情的學者。十餘年前某日,其府上遭到樑上君子光顧,將其家中字畫偷竊一空。其中,她最珍視的是剛伯老師的墨寶。這些墨寶忽然遺失,鶼鰈情深,曾教授悲痛至極。一大早,她來電給我,要我陪她前往和平東路派出所報案,對警察尋回原件仍抱一絲希望。
曾教授在傷心難過之餘,將這些字畫對她在感情上的珍貴性以及夫妻間多年的相互扶持之情筆之於文。這篇大作刊印於中國時報副刊,不僅文情並茂,感人致深,且期望竊者能有一念之仁,將原件歸還。我曾剪下此文作為紀念。
文章發表後數日,一早曾教授又來電,說早上在院落裏發現一布包東西,其中似乎有字畫之物,要我陪她共同清點。果不其然,剛伯老師的墨寶均悉數歸還。師母的文章力量好大,竟然使竊者感動不已,自動歸還。至於少數幾件未曾歸還的字畫,師母豁達地說:“就留給那位先生作為紀念吧!”
曾教授女公子沈念祖博士,原本對文史興趣濃厚,因父親為文學院院長,即使書唸得再好,恐不免遭妄言之譏,遂毅然考入台大理學院數學系,後與同班同學蕭清志先生結秦晉之好,雙雙獲得美國大學博士學位,事業均有大成。念祖及清志事母至孝。念祖曾任洛杉磯台大校友會理事多年,熱心會務,對校友會的發展貢獻良多。
年初,曾教授曾約少數親朋學生至念祖府上聚餐。我與內子佩蓮亦在邀約之列。席間,曾教授贈送每家其新書《西洋民主政治治亂興衰》一冊。該書共分五個子題:一、古代雅典的民主政治;二、古代羅馬的共和政治;三、英國議會政治及政黨的興起;四、法國大革命與西洋民主政治的遠播;五、西洋民主政治目前面臨的問題。
曾教授在著述期間,每成一章,景輝輒有先讀為快之樂。曾教授對於西方複雜的民主政治發展,以提綱挈領,言簡意賅的方式處理,使讀者容易抓住其重點,明白其意義。該書文筆優美,是史學界罕見,也是大史家的手筆。曾教授在該書中殷殷致意者,乃是對當代政治發展的關切。這個意思,正是如該書封面上的兩句話所言:「西洋民主政治近年出了甚麼問題?」;「二戰以後西方何以不見傑出的領袖?」。一個歷史家固然要將歷史的發展了然於胸,對當代世界政治的何去何從,亦當提出一些暮鼓晨鐘的警世之言。曾教授命我等回去詳加思考:在現今的民主政治運作中,如何選出一位理想的領袖。其實這個問題也是所有知識份子應該共同探討的問題。竊以為曾教授自有其一番精闢的見解,只因她的個性謹慎,可能要待我等思考之後,再宣講她精湛的見解。不意,曾教授遽歸道山,要想聆聽她的高論,遙遙無期了。
曾教授是一代名師,在各大學講學論道數十載,培育學子無數。其學問之淵博與教學之熱忱,當為弟子們終身難忘。安息吧,曾老師。我們會永遠懷念妳。
(2013年5月)